明報
D04 | 副刊世紀 | 世紀 Pop Culture | By 李悅 2010-12-09
標示關鍵字
無編劇 解讀《義海豪情》
編按:又一部劇力萬鈞的電視劇牽動數百萬香港觀眾的心,戲裏戲外、製作「後製作」卻都有「無戲」的部分。一位無編劇彷彿站在後台,從行內人的角度觀察、閱讀此劇種種,分析更見深度。
文∕李悅 無電視台編劇
《巾幗梟雄之義海豪情》囊括台慶最佳男女主角以及男女配角四大獎,真正圓滿結束。《義海》最高收視47點,但整體收視遜於同一編審張華標的前力作《溏心風暴》一、二以及《巾幗梟雄》(官方解釋是上班一族於網上收看)。以行內人目光審視,事出必有因,追完頭幾集已然若有所失。雖然《義海》有監製李添勝編審張華標,男女主角雯女加祥仔,論排頭無懈可擊,而劇集內容亦見張華標一貫的精確計算:每集一個大龍鳳,全集就為唧出一場高潮(如祥仔Vs 麥長青,雯女Vs 心姐);老一輩你死我活,小情侶談情說愛,讓觀眾各取所需——統統一望就知是張華標的註冊商標,但看下去愈發覺得失卻先前幾套的神采。到底問題在哪?
最終回歸「結構性失衡」
肥皂劇創作之道,無非在pattern(模式)上作調節、加工與變調,成功的推陳出新,失敗的自會被詬病為膠劇。劇集類型、故事大綱、人物性格與關係,以至每集戲,每場戲,每句對白,其實都有pattern可循。所以阿信後有大長今與劉三好,《金枝玉孽》後有《攻心計》與未出街的《萬凰之王》。記pattern,賣pattern,扭pattern,是編劇的入門三步基本功。當然開甚麼類型的戲,重心放在哪幾個演員,是公司策略為先,但編審與編劇大抵總能掌握每集的情節與對白,成就一套劇集的風格。入行者的終極目標,自是有天如張華標一樣到家——成功糅合所有pattern,化為獨門絕學。
即使,身為編劇仍會一眼看到那原型的影子:《鐵血保鑣》頭幾集其實是《雍正皇朝》,馬浚偉為鑣局追數迫死人跟雍正為朝廷追數迫死人,一樣有苦自知有口難言;《溏心》一、二家其實是《季節》,呢頭高聲齊歡唱轉頭嗌交大龍鳳,媽打即係大契即係荷媽。而《義海》可喜之處,在於頭幾集的劇力完全帶觀眾走,就連行內人也難看出張華標慣常挪用的pattern——誰會想到是押重飛在排骨仔身上,以他帶戲突顯劉醒性格——你累我累到底,我憎你憎到死,仍在緊要關頭捨身救你一命。開宗明義,真正義海豪情。
遺憾是劇集打後開始拖沓。陳法拉黃浩然一段《新不了情》,絕症女加癡情男,兩小時已可做完的情節,怎拖得了30 集?手執一對小生花旦,要捱出一個30集戲或是公司政策問題。可狂寫日記,旁白加回憶片段,這張華標慣用的愛情戲套路,落入晴晴陽陽一段實難免冗贅。二人一直無風無浪,最大障礙除了病發就是病發,怎及《溏心》鍾嘉欣寫完日記有兩個男人各自為她付出經營,中間加個撬牆腳的蒙嘉慧,林峰最後仲要死埋?親朋好友溫馨唱歌仔,也是張華標慣用的倫理戲套路(盡見於《溏心》一、二甚至《鐵馬尋橋》),但《義海》裏豬籠里街坊唱歌仔,怎及夏雨李司棋幾十年恩情與虧欠後,唱歌仔時點滴在心頭來得入肉?諸如此類的悶場,以行內人的眼光看,難免覺張華標這次時而有形無神。
結構性失衡同時見於抗日情節。那背景雖dramatic到暈,但除非有強大的製作資源作後盾,否則所謂國仇家恨,始終流於無場面支撐的口水戲,到底難叫如今的觀眾入戲共鳴。即使有雯女跟日軍微妙又曖昧的關係,又有日軍當法拉係女神,非個個日軍都係樣板衰人這些亮點。在老闆娘為做靚盤數慳得就慳的限制下,大時代題材始終叫我們創作人吃力不討好。縱然如此時代方能成就九姑娘與劉醒如此人物,可旁枝人物受盡凌辱,慷慨陳詞斥責壞人(即日軍)的情節做完又做再做。非必要放在日據時代背景是其一。更壞是,就算煽情是我們必要的手段,也多少嫌那些國仇家恨的口水戲老套。
招牌「芝咪麻利」對白隱形
如果說作為個人logo 註冊商標,鄧特希《壹號皇庭》與《妙手仁心》的對白風格是懶有的輕不地:「或者換個角度咁睇……」、「又或者咁講……」、「調番轉頭講……」,成場冇重點而且唔係好知講乜,突顯易來易去的都市男女關係。周旭明的《金枝玉孽》、《火舞黃沙》與《珠光寶氣》,則是極其精緻的話中有話,暗藏殺機爾虞我詐都付笑談中。張華標自《溏心》以來只此一家的對白風格,是「芝咪麻利」(互數恩怨時數到N年前補隻牙補幾錢,你都唔肯畀錢),是極多轉折(大契明明苦口婆心教緊仔,幾句間已辣到去細契「呢度唔係法庭,唔需要證據,我對眼就係證據!」)。極其刁鑽極其瑣碎,充滿叫人又喊又笑的張力,bitchy得有點艾慕杜華的味,一般編劇想學,都未必學得來。可這種凝煉卻鮮見於《義海》。如不以張華標快要離巢所以交行貨作為解釋,我願假設是因為題材與人物設定的限制,令《義海》難見張華標最耍家的對白:大時代撈偏門,人人有氣度有台型,所以心姐數來數去只是當年如何跟岳華出生入死,怎都不會是家兒仔式的小恩小怨。但話說回來,扯爛塊面的嗌交戲沒了「芝咪麻利」的bitchy位,嗌唻嗌去都係離觀眾十萬丈遠的同一內容,而同場個個演員又高亢飛揚,過火賣弄,叫觀眾難以代入的鬥爭再三搬演,怎會不是多了、膩了?
誠然,《義海》出色的地方多的是,批評的話不過是雞蛋裏挑骨頭。雯女梟雄式的演繹,幾近當年萬梓良做大亨(擠眉弄眼得完全將靚字擺埋一邊),除了武則天,幾乎未見過電視劇女角有如此演繹。配上祥仔抑制、深沉的演出,堪稱無可挑剔的一絕。二人得獎,實至名歸。而就算半隻腳踏入豪門的法拉飾演單純善良、弱不禁風的絕症女令人難以信服,無可否認她在《義海》中見其進步,獲獎亦有理據。計埋黃浩然,《義海》囊括台慶五大獎,獨獨失落於「最佳劇集」。張華標拉隊蟬過別枝是主因,昭然若揭。但總相信,行內人即使明知遊戲一場,如有真正公投,亦會投《義海》一票。講到底,還望張華標過檔後再創新猷,為一眾超低時薪的無名小卒,吐一口烏氣。 |